灵犀（三）【布同林/刘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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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江央大娘，大爷他应该是脑卒中，也就是中风，越快送医院越好。我哥去拦车了，马上就到，您别着急。先把身份证、医保卡、病历本啊之类要用的东西找找齐。对了，您和您的儿女说了没啊……”
阿布被支使着叫来一辆面包车，就看到年轻人已经给昏迷的大爷做了不少紧急处理，边用被褥长棍娴熟地制作临时担架边事无巨细地安慰嘱咐着。这莫名其妙认来的弟弟，倒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医生。
正规的医生是不是都是这样体贴耐心又细致呢？阿布没有经验。他受过无数次伤，多数都靠自己捱过去，实在撑不了的，也只能避人耳目去那些地下黑诊所，治疗简单粗暴还漫天要价。阿布习惯性地隐藏在灯光的死角，专注地打量着那有着同样面容的年轻人，白衬衣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自己这样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白衣天使的关怀呢？
“哥，”蹲在地上忙活的小医生抬起头，胡乱揩几把额角晶莹的汗珠，对他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阿布望进他一弯闪耀着璀璨光彩的眼睛里，踏出一步，握住那只汗涔涔的手掌，牵起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界限。那一使劲，仿佛不是他将小医生拉了起来，而是小医生将他拽离了阴影，其实那样轻而易举。
“接下来听我口令，每一步都要小心，不然可能脑血流灌注或者阻碍呼吸。”小医生一本正经，阿布也定了十二分的心神，翻身、移动、固定、起驾，两人配合起来步调一致，宛若心有灵犀。
“赵哥，今天你值班不忙吧？这儿有位脑卒中昏迷的大爷，我马上送到医院了，你赶快叫他们到楼下接一下，安排检查，手术室准备起来吧。谢啦！”小医生在车上也没闲着，和医院打好招呼后便一个劲儿地安慰着江央大娘。
阿布小心扶持住担架上的大爷，心思却一刻也没离开这个所谓弟弟。常言事不过三，这一天之内他和他狭路相逢三回：独自一人在群山之巅放鸢饮酒的人是他，那时离得太远，见那活力四射的身影竟以为是个懵懂少年；骑乌黑宝驹从陡坡疾驰而下的人是他，那一勒马回身，英姿勃发，如锦帽貂裘游猎山野之王孙公子；此刻揽着大娘，轻拍肩膀，低头凑在她面前暖声细语的人也是他，镇定自若，谨慎专业。最要命的是，年轻人那张与自己如此肖像的脸，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活得如他般多姿多彩，如夏花之绚烂。
高原的夏夜一消暑气，夜风微凉，阿布背靠门口的灯柱，观察自己的影子，雪白的灯光下无数小飞虫嗡嗡营营。他早该走了，他甚至不应该跟着上车，从不管闲事的自己，留下得毫无理由，只是为了那小子进去前一句“哥，我马上出来。”
你什么时候出来干我何事？你我素不相识，我又不是你哥？阿布有些郁闷，走南闯北，他是一匹孤狼，却被愣小子一声哥，栓在这灯柱下逡巡。
“哥！哥！”又来了，还嚷嚷得好像要众人皆知。
阿布一回头，就被某人飞扑过来，一下挂在脖子上。阿布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条件反射地要将混小子撂个过肩摔。
“我就知道你会等我！”挂在身上的大型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两人身高也相似，那张脸几乎贴到了面前，却和照镜子的感受完全不同，自己何时会作出这样热烈的表情呢？某人今天铁定灌了不少酒，喘的粗气都是扑面而来的醇香。阿布的脸都要被那气息吹热了，只好把头扭向一边，手足无措：“你先下来，下来。”
“扑哧——”混小子轻笑一声，跳了下来，“又不是要亲你，哥哥用得着这么紧张嘛~”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这种玩笑，阿布嫌弃地瞪了一眼：“谁是你哥哥！”说着后退一步，和某个没分寸的小混球拉开距离。人家却一点儿没恼，麻利地凑上来，嬉皮笑脸：“咱俩这么像，你不是我哥哥，谁是我哥哥？”
遇到这么个小魔王，阿布真觉得自己刚刚没有一走了之一定是中邪了。见阿布表情十分精彩，小魔王唰地从他身后卸下背包挎在了自己肩上，动作迅速到竟看不出手法。阿布伸手欲夺，小魔王却以一招太极揽雀尾迎上，手臂勾缠着滑过阿布铁臂，一下从后勾住了他的脖子。阿布始终没下狠手，被他一勾搭，两人脑袋侧着碰到一起。
阿布观察了小医生这么久，怎么看不出来，他也是个练家子。却没曾想到他身法如此灵活，并深谙太极之以力打力以柔克刚之道。深藏不露，还刻意亲近，是个危险人物！出的那一掌还未收势，阿布已攥拳，想好下一招式，预备认真应对。
“走吧，哥，咱们回家！”小魔王亲昵地蹭蹭脑袋，勾住脖子的手也放松地拍打阿布的肩膀。“回家？”阿布心脏猛地紧缩，一下泵出的血液仿佛让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暖意，背在他身后的那一拳也卸了力道。
“是啊，”某人答地理所当然，“哥哥有落脚的地吗？”没等他回答又抢着说：“所以啊，哥哥来看弟弟，不带你回家，还去别的地方吗？”好像也是这个理，阿布竟无法反驳，那悬在空中的手，终于轻轻地揽在了小孩儿的肩头：“好吧，回家。”
他确实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危险得致命。很久以后，布同林才明白，他永远无法抵抗，这小孩儿致命的诱惑。他只能跟他走，无论天堂，无论地狱。
“走着！”小医生兴冲冲地喊着，拽着新晋哥哥往家里走。望着那勾肩搭背，走得横七竖八的两人，谁能说他们不是兄弟呢？
隔着一条街，仍旧能听到某小孩儿聒噪的声音。
“你说我是你哥哥，我怎么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嗨，你忘了我就帮你回忆一下。我，叫刘西，你呢，叫刘东。”
“说正经的。”
“我就是叫刘曦啊，你不叫刘东你叫啥？”
“布同林，你可以叫我阿布。”
“啊！不！我就叫你哥哥，哥哥，哥哥！”
“吵死了，我不和醉鬼说话。”
“我不叫醉鬼，我是小曦啊。”
“好好好，小西。你家到底在哪里啊？你还认道吗？”
“哎呀，快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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