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四)【布同林/刘曦】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阿布很难相信有人能在并不大的屋子里安置下这么多风格迥异的物件,却还暗藏格局,不显拥挤的:篮球、拳套、魔术帽、一笼白鸽、折纸星星、佛龛、游戏机、玩具汽车、医学杂志、木质拼装模型,还有那摆满一整面墙的书架……不过,想到房子主人那千变万化的德性,倒也不难接受这样神奇的配置。

       看着羊毛地毯上证据明显的风筝废料,阿布不用想也知道今日那两只制作精良的风筝也是出自某人的手笔,不禁调侃道:“我说你小子一骨科大夫,还真会玩啊!”浴室里洗澡水声哗啦,传来疑惑的喊叫:“你说什么?”阿布只好站到墙边说:“除了做风筝、骑马、打拳、魔术,你还会什么啊?”“你应该问我,有什么不会的!哈哈!”阿布想见某人脸上必然挂着得意忘形的神色,懒得和小孩子讲话,研究起这堵隔墙来。

       一堵照片墙,更能反映一个人生活的点滴细节与生平过往,比那堵摆了全套金庸古龙的书墙更能吸引人好奇心。浪迹天涯之人,遇到谁不过都是萍水相逢,生意对象事成便顷刻抛诸脑后,故而阿布与人交际从来隔山隔海,不愿过多窥探他人生活。可这位却无法用漠不关心的态度敷衍过去,他的有趣由不得他不好奇。

 

       可这一眼,便让他如遭雷击!

       每一张照片里都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神态动作分毫不差,他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如果不是自己有着清晰的少年记忆,以及和刘西显著的年龄差,阿布都要怀疑自己真是他哥哥了。

     “校长真好,终于有新衣服穿有床睡了”——套着崭新的白T,却还踢踏着拖鞋的小哥俩瘫在小床上打滚儿。

     “五角星都是我们的”——俩小屁孩脑门上贴满了五角星,盯着镜头笑得下巴都要掉了。

     “校长年度奖,居然只有一根,哥哥说让给我,但我们可以分嘛”——兄弟俩以同样哈巴狗坐姿懒在水泥地上,认真地舔着一根棒冰。

     “兄弟同心,谁与争锋”——意气风发的哥俩高举胜利的双拳,膝盖下压着四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仔细辨认似乎也是两对双胞胎。

       ……一张张相片,记录了兄弟俩相依为命逐渐长大。

       卡纸自制相框上,都是孩子气的注释,以及一笔一划的“晨曦”二字。所以是刘晨刘曦吗?原来是这个刘曦,阿布恍然大悟。

       那他说刘东刘西又算什么呢?他凭什么对自己死缠烂打,还睁着眼说瞎话呢?阿布隐隐有些不甘,像是自己作了刘晨的替身,却还没有叫刘晨的资格。他从小孤苦伶仃,看着这些温情脉脉的照片,总不免羡慕刘晨有人陪着同甘共苦的。

 

       正胡思乱想着,刘曦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毛开了门:“哥!你去冲下吧,东西随便用,毛巾放好了。”“好。”或许觉得自己心思荒唐,阿布莫名有些心虚,提了整个背包匆匆进去了。

       热水倒头浇下,阿布收了收放飞的思绪,忽然想起回家路上的一段对答——

       要不是亲眼看他游刃有余地处理急救病人,阿布真怀疑他是不是只有三岁,推开他蹭过来的脑袋便问:“小孩儿,你几岁啊?怎么总没个正行?”

      “我才不是小孩儿,我都二十五了。”

      “什么二十五,二百五吧!”话一脱口阿布就觉得过分了。

       可小混球却一点儿也不恼怒,还是欢欢喜喜地斗着嘴“咱俩一起,我二百五你也二百五。”

       阿布真心无奈:“你怎么高兴得跟捡着宝似的?”

     “捡个哥哥还不是捡个宝?”小孩儿跳得更欢了。

       捡个哥哥有这么好?可此刻他终于明白,哥哥对于刘曦到底有多重要。刘晨根本是无可替代的,玩笑也是开不得的。

       可所有的双人照却都局限于十来岁的光景,后面的十来年呢?为何此后的时光消失了刘晨的痕迹?阿布突然有些后悔,他知道的太多了,这背后一定有着某些巨大的变故,悲伤难诉的隐情。

 

       简单一冲,刚擦干水,套上裤子,房门就被小孩儿推开了。自己居然对脚步声毫无察觉,阿布头皮一紧,迅速拎起长袖想套进左臂。

     “别遮了!”刘曦大大咧咧地往门上一靠,晃晃手里的医药箱,胸有成竹,“我早发现了。”

       阿布瞳孔骤然紧缩,全身肌肉紧绷,立刻戒备起来。刘曦却对他染上敌意的注目毫不在意,“哥哥伤得可不算轻啊,起担架的那一秒我就感觉到你左边虚晃了一下,像是一下子没使上劲,”依旧带着人畜无害的神色,闲闲散散地踏入阿布的领地。

      “虽然我自己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但那种混杂血腥味的劣质酒气还是瞒不过我的狗鼻子!”说着,他已走近,自然地抬起阿布受伤的左臂观察,“伤口有点深啊!”

       年轻人有时天真得像个孩子,智慧之高、思虑之密,反应之快,连他这种老江湖也不容小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的真面目,但小子的言行都不作伪,阿布相信自己识人的直觉,仅存的那点敌意也被无形中消解了,顺从地被牵着到沙发上坐下,任由他施为。

 

       小医生到了专业领域就完全收起了那副插科打诨的模样,仔仔细细地重新清创处理,一时房间里极静,只听得面前壁炉里柴火偶尔发出“吡啵”的响声。毫无缘由地,阿布想起了睡在蒙古包的日子,他睁着眼一整晚一整晚地盯着那寂静燃烧的火堆,帐外漫无边际的荒原,悄无声息中覆上一层层的白雪。

      “家里可没麻药,我直接给你缝针啦,忍得住的吧?”话是询问,可刘曦似乎早知道他的回答,行云流水地操作下去。

       这点疼痛根本达不到他的承受阈值,阿布只在第一针微微蹙了蹙眉头,随后便习惯了。“你为什么不问我伤怎么弄的?”本以为聒噪的小孩儿会问个不停,他也在心里编好了一套说辞,可对方毫不在意反令他奇怪,人就是这样贱兮兮的动物,人家不来烦你便忍不住凑上去。

       “可能是走路不小心割到了钢筋啊,或者是摔了蹭了划了,也可能是跟人干架被砍了,”刘曦手上不停,随口丢出几个可能性,“你若想说便说了,不想说便不要说。”说着抬起头,一双狡黠聪慧的眸子像要看进阿布的心里:“假话听了,没意思。”

       这小子把什么话都挡回去了,怎么说都并不是。阿布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神态自若,轻轻巧巧地调侃:“你倒又晓得了。”

       刘曦配合地笑一笑,埋头打结。

       又是无话,阿布四下里一看,目光又落在满满当当的照片墙上。不知是想扳回一场还是怎的,突然状似无意地发问:“你的曦,是晨曦的曦?”

       缠绷带的手一顿,“你看到了。”

       问出口也不得反悔了:“你哥哥……”

       收拾好医药箱的年轻人唰地站了起来,四目相对,这实在是有些心知肚明的尴尬。刘曦转身去放药箱,声音却带着情绪的波动:“我有没有问过你不愿回答的事?问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阿布发觉他虽然把自己的生活完全袒露,却仍旧隐藏着很多的秘密,他那不知所踪的哥哥显然充满了悲痛与不幸。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过路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别人的辛秘?阿布懊恼地发现,面对这个小兔崽子,自己总是找不到正确的定位,保持不了惯常的淡漠。

       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阿布歉疚地起身:“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问了。”

 

     “哎呀,错了错了!”刘曦转头提了两罐啤酒回来,脸上的埋怨和先前并不相同“你应该回答说,没有。然后我再说,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呢?你才能说,我不问了。你抢台词了!”

      “啊?”阿布愣愣地接过啤酒,真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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