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六)【布同林/刘曦】

你和我之间仅仅隔着一场梦

没有谁能够解梦

解梦的是风

 

       淡青的窗纱悠扬地起落,小窗半开,微风徐来。

       刘曦睁开眼的时候,无数串折纸星星在他眼前舒服地摇摆,串尾铃铛发出若隐若现的清脆声响。他仿佛还陷在梦里,听见哥哥的声音:“曦弟,还记得我教你怎么折星星吗?你想我的时候就折一颗星星,等你折到10000颗星星,哥哥就去见你了。”

       在那时总觉得10000是多么大的数字,刘晨又怎能料得到呢?假如1天折10颗,只需要10年便有了36500颗,区区10000又算得了什么呢?谁能料到一别便是十多年的岁月?谁又能料得到再见面便是永诀?

      风起大了,星星纷乱地飞舞,如银河卷起波澜。刘曦伸长了手臂,却抓不住一颗,一颗也抓不住。“哥哥,你说话不算数。”他好想像梦中一般扑到哥哥身上撒泼打滚,此刻却只是叹息着垂下了手。

 

     “哗啦哗啦——”风乱翻着书,搅弄人的思绪。抬眸看去,是摊在桌上的《多情剑客无情剑》。

       有很多人问他:“你那么喜欢小李飞刀?”

       其实,事到如今,喜欢一词说来多么轻易。他读书很杂,金庸和古龙都不挑,也不见得此书比其他好出几成。但此书深深地纠缠在他们兄弟俩的生命里,那分量用喜欢又如何形容,每一次翻阅都是鲜血淋漓。

 

       小的时候,他们在香港一家孤儿院,无师自通各种不择手段,只为一口饭吃。

       那个时候,他没有家,但他有刘晨,刘晨就是他的家。

       直到校长将他们领回了双子门,他们才结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双子门明面上是一所武术学校,他俩天生骨骼清奇悟性极高,又从小摔打惯了,完全不怕吃苦,是块习武的好料子。两个校长都特别看重他们,训练起来加倍严苛。

       刚进双子门,电视上正在热播《小李飞刀》。俩毛头小子经过校长室的时候,第一次有机会看到电视机这种神奇的盒子,也是第一次听说那样一个快意恩仇的地方——江湖。两人激动得不行,一有空便溜进去偷看,没几天就被副校长逮个正着,受尽毒打。后来听说两个校长为此事吵得天翻地覆,而当时地牢里奄奄一息的两人只记得,校长来接他们时说的第一句话:“你们这么喜欢小李飞刀,想学吗?”

       哥哥的飞刀练得刁钻莫测之时,弟弟的快剑也舞得灵动飘逸,只是长了心眼的副校长把电视藏了起来,他们再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无意中听说电视有原著的时候,两人的眼睛都亮了亮,立刻决定攒下所有零花钱去买一本。

 

       等他们终于存够钱,刘曦偷溜出去买书的那天,才是一切噩梦的真正开端。他曾无数次想,如果那天他能帮哥哥扛下那几脚,哥哥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等他学了医,他也知道,癌症主要是基因突变引起的,即便没有那天的伤,该来的总是会来。可是理智依旧不能阻止,那一天的瓢泼大雨,每晚倾泻在他的梦境里。

 

       当他抱着新买的书回来,厂房里一片死寂,黑洞洞得让他头皮发麻。

     “你小子回来了。”铜头铁头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脸不明意味的嘲讽。

     “我哥呢?”刘曦不想搭理他们,扭头就走。

       云龙云豹健壮的身躯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今天要和我们比武,你去哪里?”

     “不是下午吗?”刘曦不明所以,他心里莫名十分烦躁,想立刻见到刘晨。

     “副校长昨晚说提到上午了。”云龙云豹存了心挡他的道,“你们没听见。”

       他攥起了拳头,努力克制着:“所以呢?”

     “所以你哥哥一对四咯!”铜头铁头从后面转到了两侧,颇有些得意忘形。晨曦二人虽入门晚,但是武艺突飞猛进,副校长为了强化他们常常让他们二对四,偏还能占上风,不免引得某些人怀恨在心。铜头铁头尖利的笑声都有些变态:“你哥俩这么厉害,一对四不也是小菜一碟嘛。”

 

       唰的一声,剑已出鞘,剑锋直抵一人咽喉。而他根本看都没看,同时左手已提住了另一人胸口的衣服,用力扯到面前:“说!我哥哥呢!”

       没有人见过刘曦失控的模样,眉清目秀的兄弟俩在这群斗狠的小孩中永远是言笑晏晏,没脾气的样子。此刻他的眼睛里却似乎有火焰喷薄而出,声音似嘶吼。

       刘曦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深知哥哥做不到的。两人跟着校长,武功路数都很正派,刘晨以温和的性子更是不会使杀招的。而面前四人随副校长,出手心狠手辣是众人皆知的。若是晨曦联手或许能打个平分秋色,单单哥哥一人是绝无胜算,更何况近日他总是半夜喊腿疼,帮着揉很久才能睡下。刘曦已不能再设想下去,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云龙云豹如果此刻出手,他绝对只能任人鱼肉。不过这二人只关心决斗中凭实力的输赢,并没有理睬铜头铁头的眼神暗示,直接说:“你哥哥腿骨折流了不少血,送医院了。”

       一个炸雷就在厂房上空轰然炸响,积蓄了一上午的暴雨倾盆而下。刘曦如遭雷击,剑“哐当”落地。

     “你要是跪下来给我们磕四个响头,我就告诉你他在哪个医院。”铜头铁头又恢复了神气。

     “轰隆隆——”又一个滚地雷,狂风从大门倒灌进来,刮得刘曦几乎站立不稳。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向校长拜师,就没跪过谁。眼球已充满血丝,拳头已攥得不能再紧,关节爆响,刘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轰然跪下,干脆利落地把头向地面砸去。一,二,三,四!

       看他唰地站起来,带着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众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刘曦并没有动手,冷冷地扫视面前四人。直到有人承受不住那凛冽的目光,说出了地址。他没有多余动作,将书往怀里一揣,拔腿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香港的台风天,暴雨成吨地砸下来,还没落地就能令人溺水窒息。在每一次的梦境里,那狂奔用尽了全部力气,狂风在前聚成墙,积水在后,万千鬼魂在污泥里拖着他的脚步,好似拼了这一生都无法抵达。

       刘曦不记得那一天他到底跑了多久,他只记得,等他到的时候,刘晨已经躺在了住院部的床上,以他那永远温柔宽恕的目光安抚着他。

       他浑身都在往下淌水,惊魂未定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从衣服里掏出那本被抱得很紧,而几乎没有打湿的新书:“哥哥,书我买来了。”

       他小心地打开书,一个被他忽略很久的事实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不识字!他们根本不识字!他们这样费尽心力去买一本书,造成了他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的唯一一次分开,这一次分开便让哥哥躺在了这里,这一切实在像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闹剧!

       上天就是这样折磨我们吗?刘曦艰难地抬起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是我们不识字。”每一个字像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蹦出来。他的笑容忽然扭曲了,他要撕了这本破书!

       就在这一刹那,刘晨猛地扑上来搂住他行凶的双手,将盐水瓶“乒乒乓乓”全拖翻在地,把刘曦也吓懵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刘晨被乖乖塞回了病床,手里抓着那险些被腰斩的破书。他摸来病历卡上插着的笔,在扉页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然后揉揉刘曦委屈的小脑袋,把书递了回去:“谁说我们不识字?”

       扉页上工工整整的两个大字——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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