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烟波（四）
戳我看前文：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随着冲天的巨响，一朵朵艳丽的彩菊绽放在漆黑的夜空，划出缤纷的轨迹，与漫天星光相映成辉。
这设置烟火的，似乎是算计好了他们的位置，恰是在他们抵达兰溪边，头顶枝叶稀少适于观赏时，燃放了第一响。知秋在猛然炸裂时受了惊，前蹄乱踢，直立起来。叶秋迅疾勒住缰绳，伏于马背，低声呼喝，另一手不忘反身搂住文州，才免得摔坏了未来的状元郎。知秋很快被安抚下来，在接二连三的响声中踢踏踢踏着碎步。
山区生活古朴，入夜便是静谧无声，即便是山脚下的晴雪渡也少有这样大规模的烟火盛宴。沉睡的村庄炸开了锅，大人孩子纷纷涌出家门，在村头开阔地带欣赏这难得的绚烂。小孩子对于这些火树银花的东西最没有抵抗力，时刻复习诗词歌赋的喻文州背起应景的词句来，声音里也含着雀跃。
叶秋驱马涉川，众人皆仰头望天，唯他一个俯首观水。兰溪静得如一匹光滑柔软的墨色绸缎，缀满了闪耀的星子。那烟花在头顶绽放，倒映水中如同一朵迎风盛放的清荷，知秋随着烟火的节奏，每每优雅地迈出一步，正巧踏于花心，这涉水而来竟好似步步生莲，生生将这不羁的少侠衬出几分谪仙的俊逸来。
一上岸，叶秋也不去蔚岚庐，直奔他早已发现的那个小山崖——村西石壁一处突出，某个小家伙一定在那里蹦蹦跳跳地挥舞着点火的薪柴。耳畔依旧震耳欲聋着，混着村民们吵吵嚷嚷的欢呼，自打离开耀京，叶秋也有好几年没见过这种奢华的热闹了，而他天性并不太喜欢凑热闹。何况烟花易冷……叶秋刚抵达山崖附近，最后一朵在夜空悠扬地滑落，那火红的光芒逐渐被夜色吞没，仅缕缕白烟被幽幽山风吹得好远，满天繁星也空落落起来。脑海里似乎还回荡着先前撼天动地的炸响，却反衬得此刻山川一片死寂。最怕不是亘久的寂寞，而是一瞬虚幻的繁华落尽，那再难忍受的无边空旷。
“嗨！我在这里！看到我的烟花没有……”那爽朗的呼喊如蓬勃的朝阳一下照进心坎里，撕裂了蒙在他心上的夜幕。叶秋看着他大呼小叫着往崖下奔，沉重的怅然忽然烟消云散，只要有小家伙在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寂寞如雪嘛。叶秋策马去接少天，半路忽见他不知踩了什么，猛得一滑，歪歪扭扭地控制不住脚下，直冲下来。叶秋心头一紧，一蹬马背腾空而起，施展轻功飞身赶上，步伐轻盈缥缈，如御风而行。
也不知小话痨是怎么个摔法，下落竟像猫儿似的铺开了手脚。叶秋也只得张开双臂，微微后仰，于半空截住了那扑过来的小家伙。脚尖朝扑面迎来的石壁轻轻一点，顺着少天冲击的力道一个后空翻，腾起数丈，竟稳稳当当地回落到迎来的知秋背上。一系列动作胜似闲庭信步，一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姿，叶秋神色又是一贯的淡然散慢，若不是怦然心跳，谁又能想到曾千钧一发。而像条八爪鱼一般攀在叶秋身上的小人儿，竟也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惊惧，一落回马背就麻溜自个儿翻身坐好，熟门熟路地在某人怀里歪了个舒服的位置，而那难得消停的嘴也立刻开始了吧啦吧啦：“喂，叶秋，刚你使那轻功好快啊，叫什么？叫什么？好像比我爹利索那么一点点。看在你生辰的份上，给你一个教我的机会，怎么样？教我呗？我这么有天赋的学生，扬名天下以后，也算是给你脸上添光，怎么样？教我呗，教我呗……”
“剑影步，”叶秋赶忙截住话头，“这套轻功，虽有基本步法，纵跃方位，但还得配合自身剑招活用。你现在剑术还未学成，这剑影步最多也只能学个花架子，暂时——”
“哼，不教就不教好了，洞里肯定有秘籍，回头我自己看，不求你教我！小气鬼！早知道就不给你准备烟火了，亏我还特意拉着老爹去晴雪渡买了一车，可都是我压岁钱。我还没舍得花呢，我过年都没放过这么多烟火。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天天啊，你们家这是有什么大喜事啊？”
“老魏不厚道啊，都不通知咱们邻里街坊。”
“就是啊，怎么都没听到消息？”
“说出来大家一块高兴高兴呗！”
……
这刚到村头他们就被兴致盎然的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倒不用叶秋想法子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大家伙儿因为稀罕的烟火还都意犹未尽，七嘴八舌就把小话痨的抱怨打断了。
“我们家真没什么喜事。今天是叶秋生辰，就给他庆贺庆贺，”虽然刚才还要和叶秋恩断义绝的架势，这时候倒忘了芥蒂似的，拿手肘一顶某人，回头一笑，“生辰快乐，要长命百岁啊。”
叶秋待外人一向和气，加上懂得又多，等魏家小子的时候，蹲在磨坊边上和人家从磨石侃到豆子品质收成，靠在兰溪边能和渔夫讨论鱼的品种饲料直至水文，一来二去在这村里也颇有些熟悉的。
“唉哟，原来是叶少侠生辰啊！”
“那同祝啊！”
“少侠方才二八吧，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啊！”
……
在众人友善的道贺中，叶秋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璀璨的光芒，比刚才的烟火要好看一百倍。因为自己引起轰动的效果，少天笑得意气风发，脸上写满了夸我夸我。叶秋也笑了，对着那蕴藏无穷活力的小火山道：“谢谢，甘之如饴。”又扭头揉揉身后那个安静的孩子，也道了声谢。
“怎么不谢我啊？”魏琛端着海碗挤进了人堆，一手递过去一手把自家娃抱下马，“来，尝尝我的手艺。”
“谢了，”叶秋翻身下马，便让知秋一边溜达去。这长寿面卖相还算过得去，叶秋在众人的起哄中夹起那独占鳌首的一根阔面，想扯出全长才下口，却未想筷子举到最高这面条依旧绵绵相续不见其尾，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叶秋见这面条边缘齐整，宽窄均匀，不似手工拉制倒好像遭受了极薄利刃切割，再结合往日对魏琛的观察，心思一转已有了计较，也不再试图找出那暗藏的尾巴。
长寿面的讲究各地都一个样，忌中途夹断，一口气吃的越长预示着寿命的长久。叶秋从小修习上乘心法，周身内力浑厚，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边咀嚼吞咽边调理内息，倒也无甚阻噎。光是如此却无法像叶秋这样，吃出个吸海垂虹的气势，这又得亏叶秋少小离家吃的最多的也就是这面条，即便是被追杀途中也能随手下出碗色香俱全的面，几口吸溜干净，甚至在疾驰的马背上也能吃个一根不漏，一滴不洒。魏琛这碗一根到底的寿面，竟是棋逢对手。叶少侠并不粗壮的身板，竟一断未断地吃下了这么大碗面，接着将汤底也一饮而尽，这般功夫看得大家目瞪口呆。他手背一抹唇角，将一干二净的海碗倒过来振臂一举，在村民炸裂的欢呼中，朝小话痨一挑眉，勾起的唇角明晃晃的炫耀：怎样？哥厉害不？趁少天插起腰反击前，顺手将碗扣在他软乎乎的脑袋上，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跳脚，觉得这个生日过得格外有意思。
后来也不知谁提的主意，竟在村头堆了木柴，大家围着篝火饮酒高歌，竟比寻常年节还热闹几分。山里人民风淳朴又热情大方，姑娘小伙山歌相和，清亮婉转的歌声在兰溪粼粼水面跳跃，被流水悠悠送向千里烟波。叶秋盘腿坐在魏琛边上，听他烈酒上头拉着几个小伙吹嘘风流年少，文州拿着纸笔记录着生趣盎然的歌词一手轻打着节拍。而少天则混在跳舞的人群中，兴高采烈地胡乱蹦哒着，笑着闹着，火光映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叶秋一碗浊酒饮尽，咂咂嘴品尝到生命的活色生香来。
夜深，村民们第二天都有各自的活计，渐渐也都散了，文州似是诗兴大发，嘴里念叨着平平仄仄的词儿赶回去铺纸研墨。唯余下推辞不过被灌了几碗农家自酿浑酒，此刻也醺醺然的叶秋，对着已经拔剑起舞的魏琛还有个热衷搞事的小鬼头。
“请！”
“请！”
二人敌不过小家伙的央求，各捡了细长柳枝充剑，相隔十步，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了个古礼。
身子一站直，陡然白光闪动，跟着啪的一声响，双枝相交，两人各自后跃一步。
刹那间，是魏琛疾步上前抢先出招，连刺三剑，叶秋于原地辗转闪避，让过前两招，第三招横剑格挡。两人所使虽是柔软柳条，却因注入浑厚内力，两枝挥舞起来皆笔直如剑，相击撞出轻吟。
两人刚一分离，又迅速近身，战在一处。片刻间便拆了七十余招，两人柳枝极少真正相碰，攻击守御，全是精微奥妙至极的剑法。少天坐在一旁老杨树杈上，瞧得神驰目眩。魏琛使的冰魄剑，虽则仅十八式剑法，但每一式都是变化繁复，倘若记不清楚，连一式也不易使全。少天虽已熟记，能一招招翻来覆去使将出来，但真正融会其意的不过九招，单是这九式剑法，已然足够在江湖闯出一番声名。此刻见魏琛与叶秋论剑，十八式剑招并无起承转合的刻画痕迹可寻，不过随意挥洒，使到顺溜处早已融成一片，神妙招数始终层出不穷，变幻无方。原先少天只学其形，魏琛与之喂招定然手下留情，至此时才明了真正对上高手时冰魄剑能够发挥的威力，激动得手心满是汗意。
冰魄之上乘境界，在剑意之凌厉。魏琛仰天一声清啸，斜行而前，柳枝横削直击，迅捷无比，剑势中已发出飒飒风声。魏琛一剑快似一剑，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劲气拓展，少天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任他攻势更甚，叶秋始终应对自如，嘴角噙一抹笑意，颊上浅淡红晕，倒似酒意冲头。
少天观其剑法，有的攻势凌厉，有的招数连绵，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稳。粗看好似变换多门剑法，细品却觉招招连贯，剑势相续。纵冰魄剑气袭人，叶秋周身闲淡气韵未伤分毫，虽应对招式或疾或徐，柳枝纵横捭阖间，浩然剑意延绵不绝。
剑道，除了精熟剑诀之外，极大一部分依赖剑客的灵悟，一到自由之境，使剑者智慧越高，剑法也就越高。叶秋从小刀枪剑戟无一不通，昔时行走江湖见识高手切磋，又于文渊洞里博览各家剑法。那日使出来的，便是他糅合五岳剑派之长，自创的一套剑法。古时有武当峨眉五岳青城各家，开宗立派常以山悟道，将奇峰峭壁怪石松竹一一化入剑招。中原峻极于天者三山五岳，熙黎南朝于五岳仅占一南岳衡山，叶秋虽只登过南岳，却踏遍南朝千山，观山势，品山形，早悟得造化之鬼斧神工。高峰峻岭、沟谷渊壑、亦或缓坡孤山，各含其理，叶秋明了各剑宗创招之意后化为己用，尽得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奥。这剑法又不拘泥于五岳剑系最初套路，剪除过于凌厉狠辣招数，多出些闲游缓步之畅快，一派钟灵毓秀之正气。自创本就随心所欲，叶秋舞起来，大有善御者驾轻车而行熟路之意，剑意挥洒如千万山谷之风浩荡穿行，又借着酒意耍得较平时更为酣畅淋漓。
真正的高手过招，常遇强则强，每一场比剑，都是见招拆招，你来我往间便如诗人大才灵感乍现，作出好诗一般，于自身剑法必有精进。两人切磋终了，都颇为快意。只是少天非缠着叶秋问他使的什么剑法，得到“随便耍耍没什么名字”的回答，万分不甘，又闹腾了半宿。
昏昏欲睡中，叶秋只好胡诌了句“千山诀吧”，才把小话痨打发了去。至于小家伙翻遍了文渊藏书也没找到什么破千山诀，气呼呼地找人算账，那就是后话了。
若是当日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山村打谷场上，有任意一位武林高人，亲眼目睹这场醉里论剑，定然会预料到，不出十年，千山诀三字，将会名动江湖。一本录入千山诀的秘籍，又将引多少人汲汲以求。而始创这剑法的人又怎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叶秋二字，必将，威震八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4268
不会写武侠，这一章写得呕血三升，明知也没什么人看，ε=(´ο｀*)))唉。
求大家觉得还行就在评论里扣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