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烟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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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扶摇吟?          

       叶秋被小家伙这一记“追身上挑”带得凌空而起,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样一个惊人的真相,随即便被脖子上的大型挂件,勒得呼吸不能。尽管瀑布水势浩大其声如雷,依旧掩盖不住紧贴胸膛传来的,另一颗年轻心脏的猛烈跳动。要不要这么激动啊?        

       叶秋正想着两个人不会就这么逆流而上,冲到瀑布顶上吧?那简直堪比鲤鱼跃龙门啊?倒也不是不行,反正一直想看看那上头是个什么样,因为懒而没成行……大概因为半吊子念咒的缘故,才升了那么三丈高,少天脚底的气旋已经稀薄得难以为继。“喔呜——”随着少天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叶秋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失重感拉扯着他以更快的速度坠落。要不要这么刺激啊?你还记得我不会水吧!        

       两个年轻人棒槌似地在碎玉潭砸出个惊涛骇浪。叶秋纯粹是憋了口气被小屁孩扯着往潭心游,空着的手被拉着触到了那片玄铁,立刻会意,扶着踩稳了石梁。入水几个吐息间,两个脑袋接连冒出水面,少天看着咳嗽连连的小哥哥,毫无义气地狂笑起来。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先前的九死一生也好,后面苦闷的情绪也罢,都被这“一落千丈”带来的乐趣所取代,和百年后水上乐园里下饺子似的小疯子一个样,这会儿小脑瓜里已经只剩下玩水这一件。叶秋好不容易咳顺气,把脸上的水抹干,一大捧水就劈头盖脸撩了上去,始作俑者还乐此不疲地拍打着 水面,随时准备第二波袭击。叶秋这回连擦也懒得擦,挑了挑眉,薄唇轻启,吐出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呵呵”。然后少天就被揪着后领子,身子大半都提出了水面,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秋舌尖一滚,捏了个避水诀,径直朝潭心石丘走去。这人到底还会什么啊?


       说起来叶秋通气感的年纪比少天还要小些,只是当时没人领路,甚至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在江湖游历才有所耳闻,真正开始研究那些高深的巫术还是在文渊洞里闲来无事翻了几本。这无杖咒术避水诀也是本着艺多不压身的想法记下的,也从没个操练的机会,这会儿学以致用,谁敢相信他不过是现学现卖?        

       碎玉潭以潭为名,重在言其深不可测,实际其水域广阔说湖也不为过,故而对于并不想提高水性,也着实惫懒的叶秋而言,想去这潭心石丘纯属没事找事。潭岸遥遥,望这石丘如中天一月,可上来倒也挺宽敞,甚至称得上一座小小岛。        

       叶秋把人往岛上一丢,径自往中央一躺,背着脑袋看那停不下来的小东西绕着岛溜达,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这上面比我想象的要大啊,完全可以盖个小屋了!既然上岛的路是我发现的,那这块地应该归我,你说是不是?是不是?那盖了房子也是我的,虽然这上面光不溜丢什么材料都没有吧,但是我们可以一点点运过来。你说是盖什么样的?石头的呢,可以就地取材,但是住起来太冷冰冰了,噫——想想冬天那滋味儿,不行不行……那盖茅草的呢?是不是不太稳固?虽然搭起来比较方便,但应该不太稳固吧?那不是哪个老头还说过吹他屋上三重茅什么的,算了算了,一晚上屋子全漂水里了也太好看了点。还是木头的吧?嗯,就木头的!和家里一样,而且木头可以在水上漂过来,有道理有道理。我实在是太有智慧了,叶秋我跟你说,这房子盖起来,我可以大度地允许你来做客。但是你应该知道,到别人家做客是有讲究的,至少也要带些主人比较喜欢的东西。为了防止你不清楚,我就稍微提点你一下,比方说叉烧包、奶黄包、虾饺、烧麦、凤爪、糯米鸡什么的……”       

       小话痨已经话题一个连一个地叨叨出十万八千里,叶秋翻了几个身,实在忍不了,捏个避水诀就逃。这方术使起来一回生两回熟,方才只是勉强在潭水中分开一人宽的缝隙,脚下还有推不动的水层深及踝,现在却能已经能够将潭水劈开在石梁两侧,直到岸边都如履平地,甚至滴水不沾地穿越了厚厚水帘。似乎多学些咒术,还挺实用的,再不济还能切面条呢,叶秋忍不住嘲讽了某个家伙,心情还不错?        

       打断少天喋喋不休的,是砸在他脑门上的一本书。他鼓着小脸,一边谴责叶秋不好好听自己的宏图伟业,一边拿下那本挺厚的册子,随手一抹边,飞快翻过的一页页,竟然画着持剑的人形。仅凭这浮光掠影的一瞥,他的心脏已经忍不住为这剑谱的精妙而颤抖。压抑住鼓噪的心,他翻到扉页寻找剑法之名        

       ——寒雨连江。


     “寒雨连江。哥翻遍了这洞里的剑谱,这是最适合你的,”叶秋拿着特意捡回来的树枝在石丘上生了堆火,凑过去搓着手,“不知这礼物还能入少天大大的法眼?”        

       小家伙完全是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几乎是扑到火堆边,在人还粘着湿发的前额响亮地亲了一口:“谢谢秋哥哥!”        

       秋,哥,哥……        

       叶秋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外焦里嫩地僵在那里。可能是初见就那样剑拔弩张,也可能是叶秋确实很享受把小家伙惹毛过程的有趣,两人一直都不对付。不像文州自始至终喊“叶秋哥”,少天从来就没在口头上服过软,没想到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头非得问问老魏,这都是从哪学的!

       倒也不是一本绝世剑谱就能收买小家伙,只是叶秋带他进洞就已经给过他惊喜了,再加上这一连串的奇遇,少天已经忘了生辰这回事。没想到叶秋还有一份礼物,他见识过叶秋在武学上的造诣,他说是适合的,少天绝对相信。这份大礼,简直就是困了递来的枕头,明显费了叶秋的一番心思,是他这个生辰最中意的一件。        

       叶秋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看小家伙已经借着明亮火光哗啦哗啦从头翻起来,整个人还在往下滴水。这样下去两个人早晚都得受寒,是老魏和文州把他照顾得太好了吧,连带着自己也得给人当老妈子。叶秋认命地抢过书,把小东西逮过来三下五除二扒了个精光,拿自己先前脱下的外褂兜头一罩,当成大浴巾似的把人一通揉扁搓圆,估摸着差不多了,也就晾一边不管了。少天扒拉了半天,才从被盖里头找着个首尾,钻出个半干的小脑袋来。裹着褂子就地一坐,大气一喘,翻着剑谱又开始了滔滔不绝。


       月上中天,湿透的里衣和少天的全套都穿了树枝架在篝火上晾着,被风吹得一卷一卷的。忙完一遭,叶秋躺在披风里望月,竟有种宇宙辽阔不如此间一隅的感慨,好似天地入怀无所他求。然而小话痨一开口,叶秋就想装死,真一点都不惬意好嘛……       

     “所以说,你为什么挑了这本啊?到底哪里适合我啊?你先别睡啊,先和我讲讲呗。你既然都给我了,就和我说一说,也有助于我练习啊。快快快,看着我不耻下问的眼神……”        

       叶秋皱皱眉,别无他法,复又坐起来,对着小家伙:“你爹传你的冰魄剑,悟自西南高原冰川雪岭,以迅捷凌厉为要,剑气生寒,有风吹雪舞,滴水成冰之势。这冰水同源,寒雨连江,剑气亦以寒为基,是以最适合你。”

       叶秋对冰魄的参透竟与魏琛教的如出一辙,小家伙不由正襟危坐,凝神谛听。“寒雨连江,发自寒川,却汇入江海,在我看来,是水形剑法中的翘楚。以寒气入门,初时剑法如夏雨暴虐,晴空一声响雷雨水就紧跟着滂沱而下,来的快去得疾,后发先至,劈头盖脸杀得人毫无还手之力。而后徐徐渐进,如秋雨之延绵,凄苦萧瑟连江而去,剑招看似软弱飘摇,却令人难以琢磨更难招架。冬之篇,最为滞涩,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雨中夹雪,风刀霜剑,砭人肌骨。似是而非,杀人于无形。最后才是,枯木逢春。从剑气中的寒意化炼出柔情暖意,润物无声,消解杀心,难如登天。我只是粗浅谈谈对这剑法的感觉,至于你能练到哪一层,能不能最终抵达末页的巅峰境界,就看你自己了。”        

       少天随着他的讲解哗啦哗啦翻着书页,顿觉醍醐灌顶。直到最后一页,没有连环画似的图谱,只十六个字——四季流转只在一招,光阴流变皆如一瞬。      


       盯着那两列字,没品出个所以然来,眼珠子滴溜一转,又冒出个主意。小鬼头裹在外褂里,毛毛虫似的扭着挪到人身边,讨好地笑着:“秋哥哥,你这么厉害,既然看过,肯定会使了对不对?耍给我长长眼呗。”

     “你能不能……别喊我这个?”叶秋一听这称呼,就忍不住联想到小时候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整日儿绕着他们喊哥哥那娇滴滴的样子。又想起某个被喊秋哥哥时,还要姐姐妹妹喊回去的某人,啧啧,真是衣冠禽兽!叶秋转过头看那个凑得老近的小脸,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一副俏生生的好模样,一点儿不比那些烦人的小姑娘差,就是比她们还要烦人些。       

       少天一张嘴本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着叶秋被恶心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想这叶秋油盐不进的可算是给我找到了窍门,便一个劲儿变着法子地喊:“秋哥哥,秋哥哥!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一直喊你秋哥哥了。快点快点,演给我瞧瞧。”        

       稚嫩的童声带上点娇嗔的语气,简直就是杀人利器,能让人酥了半边身子。这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成了少天对付叶秋无往不利的绝招。不过等到那位厚脸皮大法修炼到举世无双的境界以后,那可就说不准了。到时候该求饶的,可不知道轮到谁了。


       叶秋套上半干的里衣,腰带随手一系,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柴,颠了颠手感,赤足走到空阔的一边。右腿后撤,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摆出寒雨连江标准的起手式。月光下彻,夜风习习,叶秋白衣翩然,修长的身子镀上一层清辉,不似凡尘中人。        

       倏忽而动,剑影如雨。       

       木柴从火堆中取出,尖端烧得火红,挥舞起来流光溢彩。若不是这红点的标记,怕也看不清他的招式。可不知是叶秋并未记清剑谱,还是他一贯的随心所欲,在少天看来这开合间竟带着千山诀的影子。实则招数是死的,发招之人却是活的。死招数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数,免不了缚手缚脚,只有任人屠戮。倘若拘泥不化,便练熟了几千万手绝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终究还是给人家破得干干净净。叶秋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能做到活学活使。其遍览剑谱,不过寻脉溯源,这寒雨连江既然是预备着送给小话痨,他也就翻到雨落狂流幻影无形剑,后面都未曾细看。此时也就将这前半部分随意使出,收发转突之间浑然天成,才让小孩误以为是结合千山。尽管他此时理解不了无招胜有招,但这一番演示却让他看到了超越剑谱的更多东西。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乃五行中最为灵动一脉,不拘于形,刚柔并济,以水所化之剑,循天地万物之道,堪称武学巅峰。风拂过水面,带来山间草木清新的气息。叶秋使一招斜风细雨,手腕点动,一个瞬息间已朝潭中连刺数十下,剑气入水,却只激起圈圈细小的涟漪,如落英缤纷飘然水面。而一招铁马冰河,挥剑如刀,走势开合如满月,狂攻不守,节节逼近,末了拔刀一斩,剑气破空而去,惊起一丈水花。        

       他的剑气竟能这般收放自如了!少天在他把木柴丢回火堆,懒洋洋地躺下后,一溜烟蹿过去,忍不住发问:“你这剑气练了几年练出来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啊?”        

       折腾了一晚上,叶秋是真的有些犯困,枕着手臂,打了个哈欠:“哥可是能自个儿站着就开始习武了,这剑术少说也练了七八年了吧,你才练几年啊,急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叶秋打断,“剑气不是会使剑就能有的,天赋努力缺一不可,没有捷径可走。除非,你是想跟你爹一样,拿巫术当障眼法。不过,他射箭的本事可比他剑法高明多了,能把你教成现在这样,也真有本事。”        

       少天一愣,他竟然看出来了!


       魏琛从来不是什么剑客,他是个术士,货真价实的大祭司传人。他的法杖,就是他长年背的那张毫不起眼的弓,配上随手就能削出的箭,好歹使用多年,又靠打猎养家糊口,这射术自是高超。他虽被传授冰魄剑,在这方面并无建树,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这么多年,魏琛以冰魄之形,暗施咒术威压,以切割之术仿剑气,一向毫无破绽。上回叶秋生辰,他才有底气去试探叶秋的底细。少天观战,没瞧个明白,只等到魏琛一声喟叹:“我没看出他的师承,倒教他试出我来了。”       

       魏琛好歹也身经百战,从未被识破,彼时少天还不信,现在也由不得他不信了。身边这个人,真见鬼的深不可测!不过长了自己五岁,怎么就能强到这样的地步?自己五年之后,会有他这样的实力吗?到时候他只会更上一层楼,自己要怎样才可以追上他!        

       少天把火苗拨得更旺些,丢下棍子,憋着一股气也躺下。身边那人朝他挪了挪,扯过披风一半给他盖上,伸过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又回去躺好,似是随口道:“别想太多,你有那个天分。你不是未来的剑圣么,少天大大?”        

       当然!剑圣这名号,一定会是我的。爹也曾想将巫术一道的精髓传授,却说我是天生练剑的料,才由着我去练他的冰魄,只叨叨着文州去背那些死长死长的咒文。不管怎样,我们魏家的剑与诅咒,终将有一日会名震天下!

       少天这样那样地想着,忽听得叶秋轻声感慨:“又是一年清秋啊……”

       清秋是指明净爽朗的秋天吗?望着高远的天空,从深黑中隐隐泛出些蓝,千里皓月,是洁白单薄的样子。我言秋日胜春朝,这是……刘禹锡的诗不是?清秋……晴空,晴丘?少天的头脑风暴带他转回到曾经考虑的一个问题,现在他有了答案,激动地嚷嚷:“喂喂,我想好了,这岛可以看到晴空,名字就叫晴丘吧!怎样怎样?”        

     “不是还有阴雨天的吗?”叶秋被晃了几下,醒了点神。        

     “云销雨霁不又是一个大晴天!不是晴天的时候,期待向往晴天不行吗?你敢有什么意见?”少天头头是道。        

     “唔,好……好,”叶秋含混回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睡吧我的小祖宗。”         

     “这还差不多,就叫晴丘了,改明儿个求先生来题个字。唔,还是我自己写,比较有纪念意义一点。以后有机会,要带文州和老爹过来看……”

       小家伙嘟囔的声音也越发含糊,逐渐消散在风中,只剩火苗腾腾地蹿动着,不是发出噼啵的炸裂声。        


       少年们尚且还不明白,这晴丘的探索,在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到底预示着什么。第二日,冯老在叶秋的描述下明白这碎玉潭真正的模样后,仰面跌足,半晌才幽幽道:“那石梁是龙脊背,石丘便是龙抬头,潜龙在渊。谁能想到,这小小的翠微山中竟藏着龙脉啊。”        

       叶秋闻言,细细回想那潭的形状,微微蹙了眉。原以为这潭是平安扣,可多了条石梁,分明是……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5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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