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十)【布同林/刘曦/杨晓明】

我用世间所有的路

倒退

只为今生遇到你

 

       白天人头攒动的广场,此刻只铺着一层昏黄的灯光,浮动着萧索寂寞的风尘。角落里,吉普车,一身黑的青年靠着车门,嘴里叼的香烟,不时冒出一点亮红。

       刘曦远远就望见路灯下他影影绰绰的脸,因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追缉工作,而添了些粗糙的风霜的意味。没时间打理而蓄起来的一圈干硬的胡茬,配上那痞痞的斜叼着的烟头,松松垮垮总穿不整齐的黑衣,胸膛虬结的刀疤。儿时的玩伴在生活的磨砺中,蜕变出了几分凛冽的成熟气质,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喊打喊杀的愣头青了。时间是个顽皮的孩子,任性地将很多东西涂抹得面目全非,可羊倌儿却一直都在。在最需要的时候,他不需要你多说一个字,就能明白你的心思,也许这就是兄弟吧。如果没有他,来到拉萨的十多年,也许会过得惨不忍睹吧。

       加紧步伐到跟前:“等很久吧?”

     “还行,”杨晓明作势瞥了眼东边暗沉沉的天空,“这不天还没亮嘛。”

     “哎哟,我哪舍得让您等到天亮啊。”跟着人调侃。

     “那你就舍得什么都不说,憋了我一晚上?”羊倌半真半假接茬控诉,贼精的眼觑着他的反应。

     “是小人的错,小人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

       看着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气,耍宝似的学奴才打千,也是没脾气,推搡肩膀打断他:“去去去!你做出决定了?”

     “嗯,我要去趟香港。”蝎子抱臂靠在他旁边,语气坚定。

     “什么时候?”某些人想做的事,拦也拦不住,何况他什么时候拦过?

     “赶今天最早一班车。”

     “这么急?”

     “怕追不上。”

     “要我陪吗?”

     “我一个人就好,”扭头看某人正用脚尖反复碾着早已熄灭的烟头,又说,“这件事你不方便参与。”

       杨晓明没吭声,在口袋里摸出烟盒,又低头点上一根。

       猛吸了一口,吐出烟气缭绕,模糊了眼神:“也好,反正你好久没有这么想干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看他明明那么想知道来龙去脉,却死撑着不追问,觉得自己再多隐瞒实在不够义气,叹了口气,“换个地方吧,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神色萎靡的某人来了精神,将一口烟报复式地喷在了哥们脸上:“算你有点良心!”

       正待从人身边过,去那边驾驶座,一只手已晃到跟前欲夺那烟。早猜到蝎子会气急败坏报复,一个下腰堪堪避过,同时脚下错步,闪到车头。“你也有失手的时候!”羊倌两指夹着烟,得意得小辫子快要翘到天上去。忽见得,蝎子轻笑了一声,举起右手握着的东西,挑衅地朝他晃了晃,随即手腕翻转,一使劲,那整包烟连带打火机便平稳地飞入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

      “我靠!”这家伙左手上右手下,完全没感觉他怎么掏出去的,简直防不胜防啊!杨晓明看着丢完垃圾的某人一脸无所谓地上了副驾驶,窝火地踹了脚保险杠,不跟他这种小偷小摸的人一般见识,上车。

       刚拉下手刹,听得身边人一本正经地说教:“学什么不好学抽烟,百害而无一利,趁早戒了。”

       转过头来看见蝎子认真医嘱,嬉笑道:“你啥时候又管我这个了,只有我媳妇儿能管我抽烟。”

       总觉得被调戏了是什么鬼?刘曦看也不看他,恼怒地一个无影手夺了他叼着的烟,直接丢出了窗外:“开车!”

 

       原野一望无边,东方的天空色泽渐渐淡褪,羊倌加了加油门。他要快一点赶到“羊蝎子”,才能如愿在草坡上看到日出。

       羊蝎子,他们的秘密基地,也是一片湖泊的名字。当年他们选定那里作为计划中的土匪窝时,羊倌为自己想出来的名字兴奋了几天,急火火地拉着人来指点江山:“这片狭长的水域,湖岸曲折,就像羊蝎子边缘一根根戳出来的肋骨,更妙的是,中轴刚好有一条突出水面的沙洲,正好就是羊蝎子正中的一根,但最最关键的是,又有羊又有蝎子!你说我这么聪明,是不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是是!”也不知道他家伙看了什么奇怪的纪录片,说出这么多道道的,蝎子敷衍地连声称道,又不忘补刀,“我看最妙的是,你想吃羊蝎子想疯了,看什么都像羊蝎子。”尽管后来他们并没有拉起一个叫羊蝎子的山寨,但倒真在那里烤串喝酒炖羊蝎子火锅,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吉普一路开进了湖边的白桦林,跳下车,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行进,只听得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恋人之间的私语。羊倌回想起第一次来到羊蝎子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看着刘曦坚定挺拔的背影。

       那次是刘曦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从和刘曦同班的邻居那里听说此事,便也跟着去凑热闹。男孩子没一个不会骑马的,不会骑马的女孩儿也能找到愿意载一程的马背。大伙儿胡闹着到了野炊地点时,羊倌儿诧异地没见着之前那个和他交过手的香港仔。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叫刘曦的小子不会骑马,又不服软,天没亮就徒步出发了,只留了张字条说是自己会抄近道,绝对能赶上,不劳大家挂念,字里行间都是桀骜不驯的疏离。这个从大城市转来不久的细皮嫩肉的男孩,因为极好的女孩缘,早就被雄性原住民们视为威胁了,也难怪谁都等着看他笑话。

       他们倒也放心,这外地仔也不过只有张地图,就真不怕人走丢了。没想到杨晓明听完竟立刻飞身上马,要回头去寻人。

     “喂,大侠!谁知道他怎么抄近道啊?你怎么找啊?”邻居扯着马嚼子,搞不懂他关心那家伙干嘛。

     “不来帮忙就一边去,你管我怎么找。”一振长鞭,抛下了众人大眼瞪小眼。

 

       本地一霸杨大侠想到了一条路,一条因为传说险峻而少有人去探寻的捷径,像他那样傲气的人,十有八九会选那条!结伴来时的路,相对平坦易行马,而刘曦准备走的路可就未必了。但杨大侠压根儿没考虑那些,一方面他确实懒得多动脑子,另一方面他就不信有哪条路是他征服不了的。

       打定主意的羊倌,快马加鞭,其疾如风。当他真的远远看见那个执着的身影时,他也发现了这一片无人问津,日后被他们宣布主权的美丽湖泊。但那时的他毫无审美概念,所以只是驱马上前,想和来人搭话:“喂,你走挺快啊,最难走的山路都翻过来了,我还说要是到了前面还看不到你,就得下马进山了。”

       谁知道刘曦看都没看他一眼,脚步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路过他径直前行,像是完全没见到他这么大的活人。

     “嘿,这么拽!”杨大侠很少做好事,偏偏还没人领情,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头。又调转马头,打马从后面慢慢跟上来,唤着:“喂,我是好心来接你的。前面还有很长一段呢!”

       少年走得很慢,但绝不停顿。杨晓明注意到,他的白衬衫已经蹭上了不少污渍,手肘也有一处擦破皮的伤痕,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是铁打的,疲倦、劳累、伤痛,都不能让他屈服。没有任何能令他屈服!

       彼时他还没从刘曦那里听过完整版《小李飞刀》的故事,更不知道眼前不过是个沉迷武侠倔强的小屁孩。不可一世的杨大侠突然对少年产生了一种混杂着佩服、羡慕、又不服气的怪异情感,他想:居然有人可以比我还拽!而且他从没体验过的这种被大家孤立的情境,好像特别有感觉!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纳入麾下,就算给他山寨的第二把交椅也行,并立即采取了行动。

 

       他一策马,向刘曦直冲过去,就不信这家伙不躲。果然,还有一丈远,少年慌忙向旁避让,要的就是这一瞬的下盘不稳!杨晓明双腿夹紧马腹,上身舒展,猿臂一捞,将瘦削的少年擒住,拖上了马背。

     “你干嘛!”没想到这家伙会耍这般强盗手段,横趴于马背的刘曦气急败坏。双臂一撑,凭腰间柔韧性,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翻身跨坐马上,凌厉的拳风就朝杨晓明面门袭来。

       就喜欢这人宁折不弯的臭脾气,这样才配作我的二把手嘛!心里欢喜着,也丢了缰绳,集中精力与人拆招。从小营养不良的刘曦,胜在身手灵活,可在颠簸的马背上,这速度优势就显不出来,何况他的散打本身也不如剑术练习得勤快,和一直训练近身搏击的混小子比起来,不免渐渐落了下风。

      “哼!背后偷袭,还占据优势地形,算什么英雄好汉!”刘曦被压制得急了眼,忽地甩头,朝马后颈吐出了藏着的刀片。马儿皮糙肉厚,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但这一下的力道也不容小觑,一吃痛,嘶鸣着踢起了前蹄。坐在前面的刘曦趁机扑向杨晓明,带着他一道滚落,没成想正是一处坡度不小的草地,两人就这样毫无技巧地厮打着顺坡直滚了下去。

       等俩人在湖边堪堪停住,压在某人身上的刘曦,看着他满脸泥巴,嘴里还衔着根草,也是万分的狼狈,不由地翻身坐到一边,捂着肚子笑出声来:“看你这样,咱俩就算扯平了。”

       郁闷的杨晓明一脚踹翻笑的花枝乱颤的某人,自己去湖边洗脸:“这事儿还没完,你还伤了我的小白,你得给我个说法!”

     “小白?”

     “我的马啊。”

     “这么俊的白马,你就叫小白?”刘曦满头黑线。

     “不然呢?难道叫小黑?”

     “是女孩吧?”无语的刘曦还是很认真地考虑,得到肯定的回答,便道,“鹤雪。仙鹤的鹤,白雪的雪。”

     “干嘛听你的,就叫小白。”说着两指置于口中,吹了个响哨,那明亮的影子便风驰电掣地冲到了跟前。而实际上,刘曦因缘际会得到那匹乌黑的神骏,两人惯穿黑衣的一匹鹤雪,常着白衫的一匹玄风,这“风雪双枭”的名号逐渐响亮起来,也都是后话了。

       用口水给小白消了个毒,杨晓明转过身来不容质疑地宣告:“作为对小白的补偿,你要让我教你骑马!”

 

       刘曦比杨晓明设想得还要聪明,只几圈,他便驾驭自如了,是个好对手!趁刘曦刚好骑到身边,杨晓明追着助跑几步,左手扒住项圈,双脚蹬地,借着马的冲力,轻松将自己甩上了马背,随即紧紧环住身前的少年,夺过了缰绳和马的实际控制权:“别玩了,不然他们要把好吃的都消灭了!”

       双手都被箍住,也不方便反抗,刘曦不满地回嘴:“那凭什么你在后面!”

    “这是我的马,当然我骑了!”某人理所当然地眉飞色舞,“而且,你抓好了,前面这段路可不好走。你个新手就别逞能了!”

    “哼!”刘曦被山路一颠,也只能乖乖听话。

       待二人抵达野营地时,食物的香味正浓郁,杨晓明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老远就嚷嚷了起来:“打劫了!打劫了!好吃的好喝的全交上来,留你们条小命!”

       众人也是和他闹惯了,想着他找不到肯定就循着香气回来了,却没想人真给他寻回来了。看这香港仔平日比花岗石还冷硬,此刻倒温顺地坐在大侠的怀里,也是奇了,便有人打趣:“寨主今儿个抢了个压寨夫人回来啦!”

       听得大家哄笑,刘曦向后一个肘击,便从马上蹿了下去,鼓着腮帮子走到一边去,坐在石头上发呆。骤然吃痛,杨大侠正想再来干一架,却瞥见某人白白净净的小脸飞起了一片红霞,显得比隔壁小妹还要可人,一时忘了动作。等人都走远了,才想起来下马栓绳。

       还记得他捧着一堆抢来的烤串,乐颠颠地去献殷勤:“二当家,尝尝鲜。”

     “你妹的二当家!”少年瞪了他一眼,却一把接过烤串,闷闷地啃起来。

 

       手背在脑后,躺在羊蝎子上头的草坡,回想起这些往事,羊倌儿忍不住笑得有些愚蠢。

     “傻了?”身旁同样姿势的蝎子问。

    “想起我们第一次到这里,你还真是从小就矫情!”随手拔一根狗尾巴草,嚼在嘴里。

    “谁矫情?谁矫情?”刘曦装傻充愣。

    “嘁!”不跟他胡搅蛮缠,羊倌望着鱼肚白的天际,莫名有些感慨,“我一从不回头的英雄豪杰,怎么就为你一小屁孩倒退了呢?”路有千万条,偏生真叫我遇上了你,莫不是心有灵犀?

       倒退?什么怪怪的说法?刘曦也嚼起了狗尾巴草。

       那我今日又回香港,是不是也是倒退呢,倒回那好不容易全身而退的泥潭?还能再爬出来吗?

       天边的云彩烧了起来,玫红色的太阳冒出了头。

    “天亮了!”刘曦接道。

                                                                                                            4382

【写在后面】

1、鹤雪,出自九州缥缈录,羽族的武士团,向江南等七天神致敬。

2、什么骑马去野炊,完全瞎脑补,所以……如果脱离实际,表示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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