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十二)【布同林/刘曦】

月亮照回湖心

野鹤奔向闲云

我步入你

一场大雪便封住了世间万物

 

       马达“笃笃笃”地响着,好像在抱怨着日复一日摆渡的无聊与困厄,听得刘曦心头烦乱不堪,恨不得一脚踹翻船长,自己来开。但他现在只能忍受着内心的焦灼,独自坐在渡轮最后一排微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根据荃湾区码头快餐店老板娘的说法,阿布哥提前吃了晚饭,便登船去对方指定的地点解救被劫持的杜晓禾。他从来做事雷厉风行,自己这班船,晚了20分钟,码头在岛西边的马角咀,地点却只知在马湾西南角的大排咀,自己这一路寻过去,到底赶不赶得及?

       这么明显的请君入瓮,还不定埋伏了多少刀斧手在后,阿布哥你等等我!你TMD给我走慢点!迟一点晓禾也不会被剁手剁脚的!虽然……好像也有可能?

 

       晚风微熏,水波清荡,绿树浓密的岛屿越发得近了。该死!虽然对于登岛人员排查不紧,但还是有5名警员在码头徘徊,真头一次讨厌阿布哥的脸!

       只好启用备案了。刘曦瞅准时机,飞出一枚刀片,割断了固定绳索。“哗”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从船篷上翻了下来,正对着船长荡进来,吓得船长“哎呀”一声丢了舵便闪到了一旁。登时船上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风中舞蹈的娃娃身上,没有谁会发现已经站在尾部船舷上的刘曦。有胆大的正要凑上前去细看,刘曦第二把刀片先一步抵达,准确割断了系着娃娃的绳。那娃娃便“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又是一片哗然,大家纷纷趴到船舷探头张望看那娃娃在水里一上一下地浮动着,自然没有人能够发现,借着娃娃落水声掩盖,刘曦一个翻身潜入水下,扒在船尾悠悠地潜着。

       在乘客的议论纷纷中,船已靠岸,几个目睹娃娃事件的水警也忙不迭登上船来,仔仔细细地盘问着具体经过。长吸一口气,刘曦猛潜入水中,从船底经过,再沿着暗礁,隐蔽在岸边人员的盲区,直游到一个拐角才浮出水面,飞快地登岛钻入了密林。走出丛林时,他已然是个英俊潇洒的小警官了。如今岛上最多的新面孔就是警察,最不会被盘问的也是警察,实在是个便利。他正了正这次确定无误是紫荆花帽徽的警帽,气定神闲地撬开路旁自行车锁,优哉游哉地骑上了环岛公路。

 

       夜色深沉,隐约雷鸣。

       在大排咀的街巷穿梭,8号风球的劲头还未衰,家家户户都早早闭户安眠,没有一处房屋有杀气四溢,像是能够藏几十暗卫的。阿布哥,你在哪?

      “喀拉——”一个炸雷回应了他,随之而来的是落刀般的大雨,只几秒他便浑身湿透。他站在原地,好似被闪电击中,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泥泞的窄巷,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又回来了!雨落狂流的香港街头!

       面前的离岛窄巷似乎变得宽阔起来,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他拔腿狂奔起来,这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一座暴雨的牢笼。

        原来他逃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从那个噩梦般的鬼雨中离开。

 

       冰冷的雨侵蚀着他的肌肤,寒意渗入骨髓,他摔在一个并不深的水坑里竟无力爬起。“哥哥!哥哥!你在哪里!”他张开嘴嘶吼,泥点呛进他的喉咙,让他阵阵作呕。

       又一阵他已经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台风天。他的全部意志似乎都倒退回了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因为找不到哥哥而痛哭流涕。

       突然,尖锐的铃声响了起来,那是什么?那个铃声乐此不疲地响着,刚歇下又立刻响起。手机?谁的手机?那铃声越发清晰,带一股不把他吵醒誓不罢休的蛮劲,那是……我的手机?他仰起头,看到刚刚飞出去的手机在不远处的石碓里亮着屏,不屈不挠地震动着。我的手机,我有手机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TMD给我醒过来!

       刘曦双腿打着摆子,却终于爬了起来,狂风在他身旁涤荡,但他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指尖才碰到,屏幕熄灭,铃声消失,这部被砸在石头里且被暴雨浸泡的手机终于偃旗息鼓。刘曦按了好一会儿,开不了机,它彻底结束了生命,刘曦再也不知道是谁这样拼命地给他打着电话。

       羊倌,是你吗?对不起,是兄弟我不争气。

       他望着这手机殒命处那堵残破的石墙,和它后面影影绰绰的山林,谢谢你的指引。他想着,将手机揣回衣兜,脊背重新挺了起来,像这满山的翠竹。

        暴雨在他瘦削的肩峰绽开朵朵莲花,却再也不能轻易压弯他的脊背。

 

       掏出折叠刀,紧紧攥于掌心,让那尖锐的疼痛感刺激自己的神经。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会找到他!哥哥,你等着我,我会带你回家!

       沿黏腻湿滑的山坡奋力向上,刘曦随手砍下一段竹节,一刀刀削了起来。他要削三根竹片,那是阿飞最终的武器,他从来都没有忘,一点儿都不会忘。

       终于登上制高点,立时便看见隐藏在山坳里的一处院落,暴雨中明晃晃的大型探照灯,满场是瘫软不得动弹的打手,一群人正围着阿布哥缠斗不休。找到了!我找到你了!等着我,我马上就来帮你!

       不顾那山体的陡峭,他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向下冲刺,时而用手扯住茂密的竹,甩着自己的身躯改变方向,或止住摔跌趋势。竹节的突起和倒刺刮得他的掌心鲜血淋漓,可他似乎毫无知觉,一味地向下,迅捷得仿佛飞起。哥哥,你等等我!

       下到山坳的那一瞬,完全刹不住冲力,那根借以缓冲的竹,“咔嚓”一声拦腰折断。刘曦带着那根竹,在泥地里连连翻滚,直至后背猛地撞上一块大石才止住,肺部受到强烈挤压,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丝毫不顾自己伤势,他硬撑着爬起,抖擞了因惯性还向前瘫软的双腿,摸了把腰间插着的竹片剑,咬牙朝那处房屋奔去。

     “阿布!快起来啊,阿布!”晓禾撕心裂肺的喊叫让他的心里发凉。不,不要这样!他一定没死!

       转至院门,便望见那红色风衣的女人手握日本刀,朝下砍去,那下面便是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阿布哥!斩首?!!

       不!他的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整个人都向前扑去,发力掷出手里的折刀。一切都仿佛慢镜头,他死死盯着刀尖,那叶银光飞鸟般旋转着向前,远一点!再远一点!

     “铛!”小刀无力地坠落,终究是……太远了!他想起了小学课本里用生命飞跃的藏羚羊,只能是陨落……一切都完了,像是一首慢歌的煎熬,日本刀那道弧线达到尾声,结束了……终究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望着刀锋划向哥哥的脖颈,刘曦强行点燃的意志在瞬间从身体里抽离,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轰然倒塌。他跪了下去,暴雨无情敲打着他的脑壳,发出桀桀的可怖笑声。

       还是逃不脱!哥哥你还是没有等我!

 

        一点银白的物件飞了起来,而不是意料之中喷溅的血花!阿布哥用双臂箍住日本刀,拖延着。还没死,没死!刘曦像疯子一般从跪姿直接弹起,谁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爆发力。

       那女人抽出了刀,朝他轻蔑地一笑,再次挥刀!

       刘曦再次发起了冲锋,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还是太远,他知道冲不到跟前。

       但他冲向了刚刚坠落的折刀,脚尖挑起,擒住,大力甩出!你只有一次得意的机会!刘曦恶狠狠地想着,追着飞刀而来,眼神里再没有溃败和绝望。

       飞刀没有旋转,它带着决绝的杀意,劈开阻挡它的雨幕。

     “叮!”飞刀与长刀短兵相接,飞刀弹回,长刀震颤。女人只觉虎口一阵酸麻,手上力道尽失,那一斩已是败笔。阿布趁机翻身避让,又迅速翻回,用身体死死压着刀刃。

 

       红衣女子已然狼狈不堪,用高跟鞋拼命地踹着阿布的肩。她看到那个飞奔而来的煞神了,她必须拔刀才能延缓她的死期。

     “别杀她!刘曦!不要出手!”阿布强忍着肩部钻心的疼痛,竭尽全力地喊叫。刘曦不能杀她,他的手上不能有人命,不可以!如果这女人不拔刀,也许就不会死得那么快。

       布同林却不知,他那全身都无法动弹,如废人一般在女人脚下挣扎的模样,直戳进刘曦的心底,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听不见任何的话语,只想把这个贱女人撕得粉碎!

       可那女人不会明白,她终于踢开了布同林,重新提起刀。还未转身面向她的对手,刘曦已腾空跃起,一脚直踹向她的太阳穴,身体还未下落,另一脚立时追上,重击她纤细的肩膀。女人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在几米之外,晕厥过去。

       轻巧落地的刘曦,抽出他的第一把剑,一步一步朝那女子踏去。他的双眼熬得通红,心里只有浓烈的恨意。

 

       忽然,女警察拦在了他面前。

       挣脱了绳索的晓禾,刚冲下来,便看到一个和阿布一模一样的人,飞身而至。她知道自己无需担忧阿布的安危了,可此时,她必须制止这个人。制止杀戮是她的职责,这个女人必须交给警察!

      “你不能杀她!”晓禾张开双臂,眼神坚定。

      “让开!”被仇恨席卷,刘曦不想废话。

      “你杀了她就要承担法律责任!”晓禾一步不退,“我会抓她回去的,她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块杀!”雨浇在他的身上,他剧烈地喘息着,快压抑不住内心的暴虐,因体温而蒸腾起一层白烟。

       晓禾摆出了迎战的架势,为了她心中的正义,她敢于挑战一切,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的攻击姿态触怒了刘曦脆弱敏感的神经,出剑!

       他的剑比他的飞刀快十倍,若出剑,必以血祭!

       晓禾这才知道,她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唯有闭上眼,引颈就戮。

       一声痛苦的闷哼。晓禾睁大了眼睛,看见那个挡在他面前的男人,他的背影慢慢瘫软下去。“阿布!!!”她大声地呼喊着跪了下去,紧紧搂住那个为她甘愿舍弃性命的人,嚎啕大哭。

 

        当竹片剑深深扎进阿布的左肩,刘曦浑身一颤,扔开了手中的凶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想要大吼,仍旧发不出声音,或许是刚才摔到石头上的后遗症,他大口喘着气却还是无法呼吸。

       他拼尽全力来救的人,却被自己的剑伤得最深?

       阿布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朝他摇摇头,那意味着不是你的错,我不后悔,以及别再杀人了。刘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立刻明白他的心意,但他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曾以为自己终于逃脱这场暴雨的牢笼,转个圈才发现,不过还是原点。

 

        他的脑子里很乱,同时也很空。

        看着阿布哥与晓禾额头相抵,艰难地说着“昨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我的……生日。”

        看着晓禾抱着他昏厥的身躯哭得日月无光,令人心痛。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在这场悲剧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自作主张地来香港,不!是从那茫茫人海中看了那一眼,就不该心存侥幸,去寻找他!因为,终究是抓不住的,都是幻象!

       忽然,在雨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刘曦一抬眼,便见那个红衣的女人醒了过来,偷偷摸过手边的日本刀,正欲对背对她的晓禾发动偷袭。

       第二把竹片剑出手!

       晓禾只看见刘曦从她身边鬼魅般地闪过,一扭头,已见得那女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握刀的右手被竹片贯穿,死死钉在地面。

       早就说过,他的剑,一出手必见血!

 

       再去看刘曦时,他正从一个打手身上剥衣服。

     “你干嘛?”

     “取绷带。”

       他快步走近,边用手将棉T撕成布条,蹲下。搭了搭阿布的脉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都被你给哭傻了!他又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晓禾慌忙将人在地上放平,伏在他的胸口去听心跳。尽管暴雨如注,她终究是感受到阿布胸膛的轻微起伏:“太好了!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小女警正趴在人身上喜极而泣,就被刘曦大力扯到了一边,烦躁地说:“你是想把他压死,还是想把伤口碰开!”他对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女人,总有些看不顺眼。

       小心地用折刀,将竹片预留少许,其余沿伤口劈干净,然后用棉布进行细致的包扎。暂时不能取出来,否则血止不住。他处理着,问旁边的警察:“你还准备,把他抓起来吗?”

 

       这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她一直在纠结。

       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孤狼一般的男人,他登船的时候她就知道,所以她给了他号码。但是,为了这个男人,放弃自己一贯坚持的信仰,也不行。

        可是,她要亲手送自己的守护神上断头台吗?

       然而,只有失去一次,人才能明白,什么叫作珍惜。

       抱着一动不动的阿布,她回想起那么多美好的瞬间,还有在码头检查包裹的时刻。她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检查他的包裹?她那时以为,自己只是出于对阿布的信任,认定他不是凶手,认定他不会伤害自己。可是,只有此刻她才明白,其实心里还有一个不可为人道的念头,万一凶手正是阿布,她大概会立刻暗示阿布胁持自己作为人质,来逃脱追缉吧。

       她再也不会纠结了,这个男人做的都是她认为正义的事,她绝不应该令之身陷囹圄。

       晓禾走到阿布面前蹲下,最后深深地凝望他,愿上天赐予他幸福与平安。然后抬起头,坚定地望着处理好伤情的刘曦,笑得纯粹而轻松:“你会照顾好他的吧?那你打晕我吧。”

 

       看着在风雨中笑出彩虹的女孩,刘曦对她忽然有了宽容和谅解,于是他也笑了笑,同时朝她后颈毅然劈下一手刀。

       将小女警挪到屋檐下靠好,转过身,望着满地昏厥的打手,刘曦忽然觉得脑子更疼了。

 

       当晓禾被泰山的大嗓门唤醒的时候,睁开眼,是一片明净如洗的天空,竹山苍翠欲滴。一大堆警务人员正在忙着给那些打手作登记,他们一个个都被捆了手脚,在地上吃力地扭动着。显而易见,那些布条来自好几个光着膀子连打喷嚏的倒霉鬼。

     “你们不得好死!”日本女人别扭的嘶吼声从楼上传来,晓禾走出檐下,便见到她被以和自己相同的方式悬吊了一夜,心中积郁的气结似乎都消散了。阿布这个弟弟,看起来那么凶,想的却很周全,防止先醒过来的打手们会对她造成伤害以及逃脱,不过这101人还真是浩大的工作量啊~

     “晓禾,晓禾,是不是那个布同林把你打昏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你以后绝对不能随便相信这种人……”泰山在一旁聒噪着。关公凑过来把人挤到一边,关切地说:“你现在怎么样?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阿布的消息,他昨晚用你的手机报了警,我们才找到这里。”

       杜晓禾摸出兜里的手机,一翻。发现除了报警电话,自己的手机还打出去过一个号码,那个新存储的号码有一个奇怪的名字“你想好了吗”。再往前一翻,阿布的号码已经被删除了,连带着马太太的威胁短信。阿布的存在从她的生命中被完全清除了干净。

       他就像这阵台风,来的快去的也快,除了思念与牵挂,没留下一点痕迹。

       天晴了。你们还好吗?

                                                                                                            5412

【写在后面】今天更得要死要活,其实已经是好几章的分量了,马上要开学了,也许会坑很久吧。我也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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