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高启兰→安欣】13

12章在2023-4-8大幅重修过,看旧版的读者们,记得回去看下新修版本。

提示:有必要的推动剧情的原创人物(非主线人物)

13

       从前我是不相信,有什么天生犯罪者的。

       不是为任何罪犯开脱,而是我一直相信,每个被逼上绝路,释放出自我毁灭性的人背后,总会潜藏着浓重的阴影。可能是原生家庭,可能是社会不公,也可能是意外的接踵而至……

       但在看着小白兔一样的黄瑶,像一枚过河卒子一样出其不意地将军,我猛然意识到,犯罪也分拙劣与精巧,就像任何一番正大光明的事业一样。

       正如大哥超人的胆识让他游走在多方势力中,不仅保全自己还能迅速完成身份的跃迁,黄瑶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她对人心的算计在反复的实践中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当我还在自负地,想要在一群表面家人中,给她更多的关切时,她或许已经老练地在心底琢磨我这样一枚棋子该如何利用了。

       黄瑶就像一名残忍而冷血的猎人,用一双人畜无害的婆娑泪眼瞅着我们,等着我们一步步走向她亲手设下的致命的陷阱。

       可悲的是,已经30岁的我总是不自觉地以一个浪漫主义者的眼光来审视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认为爱可以拯救和挽回一切,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心都是可以被感化的,我甚至真的以为上天可以看到我的真心和付出。

       当我终于看清楚这世上的大多数真心都是被当做垃圾一样践踏,大多数的付出都是像打水漂一样沉入肮脏水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或许,在当年只有16岁的黄瑶眼中,我被精心呵护和竭力保全的善良与纯真,反而是最最残忍和讽刺的东西,是她幼年时代就被强行剥下的一层血肉。

       当晓晨遇刺后,她决心暗示我大哥买xiong的真相,试图摧毁这个家最后的信任,是不是也带着报复我的快意呢?当她顺水推舟地揭开大哥含情脉脉的面纱,剖开他无不可利用,无不可抛弃的嘴脸,诱导出“父子相残、众叛亲离”的局面,这位深藏幕后的导演赢得该有多痛快?

       原来,她也是恨我的吧?

 

       “听说姑姑是北大毕业的博士,还在匹兹堡留过学,真的好厉害啊!”

       初见那一面,她对我的恭维,就已经展现出她背地里做过的功课。毕竟,我与大嫂相识五年都在外念书,见面机会也寥寥,她不像是会把我挂在嘴上的人。

       “瑶瑶可是一直把你当做偶像呢!”大嫂推着黄瑶的背,进一步拉近我们的距离,“有小兰这样的高材生,孩子们的成绩就都托付给你了。”

       “没问题,”我欣然应允,“不过关键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努力。”

       这些场面话我早已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自己规培本就忙碌,更别提如倒悬之急的科研压力,绝无可能主动给自己找事来关心他们的学业。

       但黄瑶却有着自己的主意。

       和我搞好关系,也许本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而在大年夜真正接触后,发觉我直接又好骗,没什么距离感,便正好一边利用我来辅导课业一边巩固感情。

       可惜我那时对她全无戒心,反倒因为她和晓晨截然不同的上进心,对这个孩子青眼有加。

 

       年假倏忽而过,我回了医院,为了省却来回路途麻烦,连周末也不怎么回去。

       黄瑶总是抓住每一次机会见缝插针地向我请教,但教育重心的不同确实让她有些难以跟上如今初三紧张的复习节奏,小姑娘吃力的状态和好学的态度都打动了我。落入网中的我,主动在餐桌上向大哥提议,每个周日都给瑶瑶进行系统的辅导。

       “瑶瑶倒也不用压力这么大,”大哥不甚在意地给晓晨剥着虾,“就算中考失利,也能保你上省重点。”

       我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踹了大哥一脚,怎么能给孩子传达这样的观念!

       “别听你爸的,”大嫂直接狠狠瞪了大哥,转头把剥好的虾仁放进黄瑶碗中,“成绩是自己的,晓晨要是有你一半的觉悟我都谢天谢地。”

       正沉迷手机的少爷突然中箭,委屈地炸毛:“妈!”

       “哥现在也挺认真的,”黄瑶连忙打圆场,“我实在是自己跟不上,哥也教了我好多。”

       “就是,你也别老说晓晨,”大哥还是那么哄着孩子,迟早要把晓晨惯坏。

       我看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早已放弃劝说哥哥。或许他也心疼当年我和二哥为了出头拼命念书,如今他已在京海说一不二,有足够的能力支持孩子,就不想他们再遭罪了吧。

       最终,辅导之事也以黄瑶贴心的建议敲定——周六补完课就不回来,周日自己从学校乘车到我医院,不用麻烦我奔波。

       说不定,就是小姑娘自己不想回家吧,我腹诽着,却没有点破。

       不得不说,我是欣赏这个侄女的,有志气,有主意,有分寸,还有悟性。一次次的辅导中能够明显看到她的进步,一起用餐时她关心的也是大学生活和留学故事,她眼中求知若渴的光芒让我看到了自己贫瘠的少年时代。

       也是因为我刻意不提过去,想让她一心看向未来,融入这个家,飞向更高处,所以我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她在心底酝酿多年的仇恨。

       一切转向岔路,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下午。

       我接到了琼姐的电话。

 

       琼姐是什么人呢?

       儿时旧厂街的一个玩伴。

       她比我大个两岁,是过家家时固定演妈妈,用木棍在土坑灶台里炒野菜的那个女孩。

       我初中后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忙得很,只记得她初中毕业就没有再念书,也不清楚后面去了哪里。

       直到大一撞见她回家过年。她挺着大肚子,发福得厉害,还牵着个邋遢的小男孩。不知怎么地,我闪到了墙角,没敢和她打招呼,怕极了尴尬,可无地自容的,究竟是谁?

       在街坊茶余饭后的闲谈里,我才知道,她十六岁就找了个送货的男人一起生活,十七岁生了第一个孩子,找关系落在了她男人的户头。可惜在她怀女娃的时候,她男人染上了赌瘾,拿她的身份证去借贷,欠了一屁股债,躲出去不敢回家。

       没有领证结婚,也就没有离婚手续,她奶完老二就离开了京海,一路从苏州漂泊到上海,给人按摩,赚钱还债。

       我并不清楚琼姐的近况如何,仿佛不去了解,她就永远是儿时记忆里,那个带着我挨家挨户拜年讨零食的姐姐,认识旧厂街每个人,跟老老少少都能侃侃而谈。她就还是我眼里,那个神似当时红遍亚洲超级歌星的漂亮女孩。

       但更可悲的是,她若不找我,我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语气很急,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原来她留守在家的大儿子骨折了,她前婆婆在社区医院解决不了,难得来我们三甲,两眼一抹黑。这档口她人在上海,只好问了旧厂街的老邻居,问我能不能带孩子去看病。

       当初学医就是为了亲朋好友看病方便,我当然一口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在门诊一通好找,才和小浩奶奶接上头。

       小浩那年初二,跟同学本来也只是意外的摩擦,结果男孩子血气方刚地,丢了面子越吵越凶,就发展成了互殴,弄成了smith骨折。我麻溜地给他手法复位,石膏固定,开车把祖孙俩送回家。

       路上给小浩的妹妹买了点零食,忍不住还给小浩说教一顿,勉励他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没兴趣当什么慈善家,每个人都应该自己去把握人生走向,靠不了别人。

       我没忍住,又想起了安欣。

       他的心那么软,知道他们过着这样的生活,应该也是会唠叨一通吧?可是这世界苦命人太多了,菩萨也只能低眉,不看不听,不管不顾。

       可就在我打算返程的时候,意外从后视镜瞥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本该参加周六学校补课的黄瑶,从两层平房之间的一条小巷走出来,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离开了。

       我狐疑地尾随,看她背着书包轻车熟路地走街串巷,直到在站台上了一辆公交。

       记下那辆公交的车牌号,又查了路线,果然途经她就读的初中。

       “黄瑶最近成绩进步很大,再加把劲,很有希望冲击省重点,她跟我说都是您在给她辅导……”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班主任的闲聊,脑海里却满是她那句“我们周六只补半天呀,也是怕孩子们太辛苦,黄瑶没和你们说吗?”

      不同于公交需要靠站,取了车,我很快便追上了黄瑶那辆,见她在学校下车径直入了校门,我才调头回了医院。

       莫名地,第二天辅导时见她一切如常,我也什么都没问,更没在大哥面前拆穿这个小小的谎言。

       孩子也不小了,肯定有自己的隐私。我试图说服自己,相信黄瑶只是不想回游艇别墅才扯了慌,她自己心里有数,没必要管这么紧。

       但显然,这话术太苍白了,于是下一个周六,我还是没忍住,在她校门口蹲点。混在接孩子放学的车流中,果然看到她上了那趟公交。公交线路是固定的,她回到那处的可能性又高了几分。我直接超车,提前到位,选了个合适的视野盲区,不出意料地守到了黄瑶的出现。

       这次我追踪到了她的目的地,就是巷弄进去的第一间屋子,她用一把挂着棒棒糖吊坠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紫红色铁门。

       青华区华侨村28号?我记下门牌,退回车中。

       这里是她家吗?

       真正的家。

 

       这辆奔驰是大哥送我的30岁礼物,无论是智能水平还是真皮座椅,都是市面上顶尖的。

       这就是权力和金钱所能带来的享受,我无法拒绝大哥的心意,不想让他失落,但周遭这一切都在提醒我,什么是民脂民膏堆砌出的辉煌。

       这舒适的牢笼里,只有沈颖送的那朵扩香石,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无声地抚平着我精神上的皱褶。

       我不愿离开大哥,却也不喜欢呆在游艇别墅。

       有时他们接到什么消息,脸色陡暗,彼此对个眼色,我就该知趣地回房间去。我知道我不能问,不能插手,每次都是默默忍受着。这样久了,就好像是长时间捏着鼻子在深海潜水,寂静压迫着我的耳膜,每一秒都处于窒息的边缘。

       所以我在回来规培后,就抽空在医院附近看房,用这么多年的奖学金和打工攒下的钱,以及医院给的人才引进安家费,笼统能付个首付。只盼着期房早日竣工,我也能尽快泅渡到一个能够喘息的栖身之所。

       而黄瑶,是跟我一个想法吗?

       她也是在“家”里过得不开心,所以想在这里,挽留一刻过去的岁月吗?

       我不由地也回想起我们在旧厂街的日子,那些窘迫却安心的不可回头。

       这么一想,其实这块城中村算是青华区和我们新华区旧厂街接壤的地方了,也难怪琼姐之前能结识小浩她爸。

       那时候我愤愤地咒骂那抛弃妻子的没良心的东西,却不知这个原本老实的货运司机就是在唐小龙的赌场输得倾家荡产,就是在这个后来的刀哥手里欠下的高利dai。尽管人的毁灭,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但诱导他走上牌桌的,欺骗他签下琼姐名字的,都是我大哥一手托起的黑暗,就是我坐着的豪车,就是我们一辈子也还不尽的罪孽。

       这些年我虽然自欺欺人地一无所知,但那暗处已藏不住的血腥味,始终在无数的噩梦中,萦绕在我的鼻尖,紧紧地扼住我的咽喉,缠绕着我脆弱的良心。

 

       等黄瑶像上周一样,搭公交回校,我才返回了那排简陋的水泥糊墙的平房。

       一楼窗户被一层彩色的静电贴纸阻挡,看不清屋内的陈设。

       我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到底是外行,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略一琢磨,路边买两箱牛奶,去了不远处的琼姐前夫家。

       看了小浩骨折恢复的情况,又给小玲梳了头好看的辫子,才晃晃悠悠到厨房,状似无意地和他们奶奶提起那排平房。

       “那排房子都是你们旧厂街的老宿舍啊,”小浩奶奶摘着菜,慢悠悠道,“现在租金一个月三百多,这么划算的房子,外地人都抢着租的。”

       “这地段还挺不错的,房东倒是不差钱,”我手里切着黄瓜,话锋一转,“不过,我刚路过看那第一间,好像没什么人气啊。”

       “说的是呐,”小浩奶奶把菜叶子一丢,不知是替谁操上了心,认真八卦起来,“早些年吧,是租给个带着丫头独居的男的。那男的面相挺凶,不怎么搭理人,开个冷藏车,好像就是在你们旧厂街卖鱼的。后来就不怎么看见他了,以为他带着丫头搬走不租了,也老有人来打听能不能转租。有回碰到房东,才听他说,那房子租金一直都有人交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租了又不住,还不如让给别人家对吧?真是奇了怪了。”

       “确实,”我心事重重地应和,呛好这碟黄瓜,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小浩的事多亏了你呀,还想留你吃晚饭的,可惜了,”他奶奶也是客气,又送到楼下。

       “您快回吧,孩子在家得有人看着,吃饭的机会以后多着呢,”我笑道,“等琼姐哪天回来了,我肯定上门拜访叙旧。”

 

       驱车几分钟便到了旧厂街菜场,一路过来看到好些店铺都关着门,墙上涂着鲜红的拆字。

       这是2010年的春夏之交,强盛已经拿下了旧厂街的改造工程,只待原住民乖乖搬走,轰鸣的推土机就要碾平一幢幢衰朽的房屋,清空一代人闪闪发光的回忆。

       我一身棉质的白衬衫与浅蓝的牛仔裤,走进人声鼎沸的菜市场,还是不免闷热。多少年了,这里依旧是那么不通风,羊膻味、鱼腥味裹着那么多人的汗意扑面而来,一下子把我撞回了少年时光。

       自01年大哥结婚,我们搬进游艇别墅,我就几乎没有再踏入过这个市场。即使回老宅吃饭,自己下厨,也有小弟事先买好了菜,是不用我们亲自选购的。

       快十年了,不少摊位换了新人,原本卖蔬菜的区域也被熟菜和肉类占去小半,只有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水产摊位,还在正中心那个老地方。我在大哥的摊位前驻足,看着摊主小伙挂着围裙套着塑胶手套给人现场杀鱼剔鳞,恍惚间,看到了那个爱笑的大哥,看到他一头蓬松粗糙的自然卷,弓着年轻的脊背,边动作边和顾客侃着鱼的烧法。

       我又看到逼仄的鱼缸中间,那张老旧的躺椅,竟好似当年我和二哥一起给他挑的生日礼物。大哥一边数落我们破费,一边迫不及待地挪走杂物,把椅子小心地安置好,在我们期待的目光中躺下,发出了舒服到夸张的喟叹,就好像这样一把躺椅将他的生活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似的。“这个是我妹妹参加市里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的奖金买的,”他得意洋洋地与隔壁的老张头吹嘘,黝黑的脸上笑纹深深。“你家两小子是真有出息,”老张头羡慕得不行,“还知道心疼你这个大哥,没白养哦!”

       是没白养吧?这是个拷问。

       “美女?美女要不要来条鱼?”年轻的摊主唤回了我的注意,似是困惑于我的神情,倒不像方才那么能说会道。

       映着不那么干净的鱼缸,我看见年轻女人微微扬起的嘴角、低垂的眉眼和那盛不住的哀伤。

       我打起精神,指着最近的鱼池:“来条鲫鱼吧,我煲个汤。”

       等着杀鱼的时间,探问出他是福建人,这两年才来的京海,那就没有多聊的必要了。我谢过他顺手塞给我的一把小葱,向为数不多的老熟人——陈记小吃走去。

 

       “陈叔,生意兴隆,”我穿过简易的折叠桌和两桌就着花生吹啤酒等待的顾客,径直来到灶前,“身体可好啊?”

       这个小时候经常顺手给我们做盘河粉的男人,如今已佝偻着背,满头华发。他抬起头愣了一秒,惊喜的笑容底下暗藏着惶恐:“小兰!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快坐。”

       看他急关了煤气灶,拿起抹布擦着手就要出来陪我,我忙拦住:“我哥没来,今天就我一人。您先忙您的,别耽误了客人。”

       令人欣慰的是,对老街坊而言,威震四方的只是我哥,我在他们眼中还是那个看着长大的乖乖女。等我借陈记的灶煲好汤,陈叔那边也歇了空,又炒了几个家常菜,我们一起围坐在小桌边闲聊。

       谈谈他儿子小卖部的生意,他孙女大学毕业准备就在青岛找个工作,又谈到老张头前两年肺癌过世,做肠粉的蔡婆婆得了阿尔兹海默今年又走丢一回……其实他提到的好些人,我也并不是那么熟悉,只是在模糊的记忆中抽丝剥茧,尝一口人世百态,五味杂陈。

       终于,待陈叔酒酣耳热,完全放下了顾虑,我问起了我哥的鱼档。

       “从你哥不做以后,这档口换好几拨人了,干得最久的还是铁军他儿子,”陈叔咂了一口老酒,长叹一声,“可惜咯……”

       “这话怎么说?”我给他添上酒。

        “当年厂子没倒闭的时候,铁军跟我一车间的,都姓陈,是真当兄弟。下岗以后我仗着手艺,开了这小吃店,做做熟人生意,也能过活。铁军就只能到处卖苦力。谁曾想,建工集团的工地出了事故,人就没了。金默那小子也是可怜,他妈难产死的,他爸这事又要不到赔偿,本来也不学好,没人管更是到处混,抢劫蹲了六年。”

       陈叔酒喝到位了,自个儿侃侃而谈。我只用陪着叹气,他就能把我想知道的,一股脑儿地全讲出来。

       “唉,你说六年总改造好了吧,出来以后接手了你哥的档口,又有了女儿,总该本本分分过日子了吧。谁知道后来又掺和了什么绑架贩du,搞得全国通缉,还跑去炸二院!”老爷子一口闷掉杯中酒,重重砸在桌上,险些把重心不稳的小方桌给翻了。

       “这都什么事啊,”陈叔双手捂着浑浊的眼睛,苦闷道,“教铁军知道他儿子年纪轻轻被jing察打死的,以后我下去了,怎么见他啊。”

       “我应该帮着管教的,可是日子太难了,我真的也,”他顿住了,像是被鱼刺卡了喉咙,脸胀得通红,我只能拖过凳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缓过气来,“唉,对不起铁军啊。”

       目睹着老人的心酸与无奈,我盛起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递到了他手中。

 

       那天我陪着陈叔聊到很晚,帮他收了摊子,给人送回家。

       透过他的眼睛,我认识了这样一个沉默孤僻的中年男人,他就像一条枯叶鱼,不动声色地在水道里随波逐流。太早失去父母庇护,让他错过了塑造三观的最佳时期,反而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养出了锋利的爪牙与蔑视fa纪的无畏。直到女儿的诞生,让他蛰伏下来,混在河底的污泥与枯枝败蜕之间,让人忘了他仍拥有自由张狂的生命,仍以鹰隼一样的眼睛,扫视着这片他从没爱过的土地。

       陈叔也不知道,陈金默出狱后卖鱼的几年,到底是一直都在暗度陈仓,还是06年又碰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才不得不重新滑落深渊,更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要丧心病狂地去炸医院。当他老实巴交地蹲守在腥气浓重的缝隙里,百无聊赖地望着蝼蚁般忙碌却毫无价值的底层人类,他手上沾的只是鱼血,还是混杂着什么别的?

       从旧厂街回来的那个夜晚,我却梦到了黄瑶。

       闷热得令人烦躁的菜市场里,叫卖声、笑骂声、讨价还价与赌咒斗狠,纠结缠绕成一团低气压,密不透风地盖在这块人口密度过大的黑匣子上。

       苍蝇赶也赶不尽,嗡嗡营营,我的脑子也嗡嗡作响。胡乱地用手背抹掉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才不至于在满是腥味的作业本上添加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

       昏黄的光线摇摇晃晃,摊着书本的高凳吱吱呀呀,屁股底下聊胜于无的矮脚凳勉强卸去腿上的力,将日渐抽条的身子挤在那么个狭小的空间。

       “有人吗?来条鲳鳊鱼。”

       欢快地答应,利索地套上不适合的手套,熟练地抓住滑溜溜的鱼。我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是主观视角地做着小时候就学会的活计,另一个则漂浮在半空以旁观视角看着忙活的黄瑶。

       两个视角的感官体验无缝地衔接着,压根也不需要分离,就好像我也是她,她也是我。

       “你会杀鱼吗?”那个穿戴靓丽的女人发问,“不能杀我可不要,带回去我们也弄不了。”

       “您就放心吧。”

       “你看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帮衬家里干活了,让你洗个碗都不肯……”我听见那女人数落着牵着的女孩,想起方才看到的女孩那身粉粉嫩嫩的亮眼的蓬蓬裙,默默地咬紧了下唇。

       富人赞许的能干,不过是生活所迫的艰辛,是别无选择的承担。没有女孩不想当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我们不怨恨这样的生活,但我们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冲破桎梏,带着我们爱的人去呼吸清醒的空气。

       这个梦冗长而沉闷,我们一直缩在缝隙里,一抬头,是两旁高高的鱼缸,光线经过折射变形,并不清澈的池水里,诡异的鱼影摇曳而过。氧气泵汩汩地工作着,气泡咕噜咕噜。我脚踩着地面,却宛若深渊之底。

       头顶那团浊气压得我耳鸣。

       咕嘟,咕嘟……

tbc

修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重新开了爱奇艺会员以后,又把电视剧拉出来捋了一遍细节。忽然发现,上一版忘掉了老默也是唐小龙他们一块长大的熟人来着,那我原来设定的什么猜测都ooc了,老一辈应该还是知道陈金默底细的。然后兰和晓晨被过山峰追杀的时候,兰又报了黄瑶家的地址,是青华区,但是旧厂街在新华区啊,为什么是旧厂街老宿舍啊救命。反正我尽量合理化了这些问题,也把兰对黄瑶的情感认同好好地塑造了一下,之前那版是有点匆忙了。希望喜欢的小伙伴们多多评论互动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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